无题(唐代·李商隐)

李商隐9682023-04-28 15:45:14

无题¹
唐代·李商隐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²。

春蚕到死丝方尽³,蜡炬成灰泪始干⁴。

晓镜但愁云鬓改⁵,夜吟应觉月光寒⁶。

蓬山此去无多路⁷,青鸟殷勤为探看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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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句注释

  1. 无题:唐代以来,有的诗人不愿意标出能够表示主题的题目时,常用“无题”作诗的标题。

  2. 东风:春风。残:凋零。

  3. 丝:与“思”谐音,以“丝”喻“思”,含相思之意。

  4. 蜡炬:蜡烛。泪:指蜡烛燃烧时滴下的脂油。

  5. 镜:用作动词,照镜子的意思。云鬓(bìn)改:喻年华老去。

  6. 应觉:设想之词。月光寒:指夜渐深。

  7. 蓬山:指海上仙山蓬莱山。此指想念对象的住处。

  8. 青鸟:神话传说中传递消息的仙鸟,为西王母的使者。《山海经·大荒西经》:“沃之野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曰少鵹,一名曰青鸟。”“皆西王母所使也。”殷勤:情意恳切深厚。探看(kān):探望,看望。


译文

相见机会本已难得,别离时苦分舍更难;何况正当暮春时节,百花凋残。

春蚕直到死时,缠绵的丝儿才吐完;蜡烛烧成灰烬后,不断的泪方流干。

早晨梳妆对镜,只愁云鬓易改色;长夜独自吟诗不寐,应感到月色清寒。

蓬莱山离这儿也不算太远,却无路可通;青鸟啊,请为我殷勤地去探看。

摘要

《无题》是唐代诗人李商隐以男女离别为题材创作的爱情诗。此诗首联是极度相思而发出的深沉感叹,先言相见难得,离别更难,再以东风无力、百花凋残渲染愁苦凄恻的氛围;颔联以象征的手法写出自己的痴情苦意以及九死而不悔的爱情追求,言相爱之深切凝重,生死相以;颈联设想象所怀念对象的生活情景,暗含离人相思,心心相印之意,并示关切、珍重之意;尾联说相距本不远,但既难相见,又难通音信,希望能有人代为传递信息,带去问候。全诗以“别”字为诗眼,绵缈深沉而不晦涩,华丽而又自然,情怀凄苦而不失优美。

创作背景

这首诗当作于唐宣宗大中五年(851)。李商隐原在徐州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止幕府任判官。大中五年春,卢弘止病死,李商隐便从徐州回长安。这时,牛僧孺一派当权,令狐楚之子令狐绹任宰相兼礼部尚书。李商隐年轻时曾和令狐绹一起向他父亲学习讲究对偶铺陈词藻的骈文,开成二年(837)上京应考承令狐绹力荐而中进士第,李商隐和令狐绹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后来因为李商隐到了王茂元幕府并成了他的女婿,被认为是李德裕党人而致疏远,仕途坎坷,特别是到了晚期,更是过着游幕生活。在卢弘止幕府从事不久,卢弘止便死去,李商隐又失去倚附,所以回京后便向令狐绹请求推荐,写了几首《无题》诗陈情。此诗就是其中之一。有人认为是写失恋后的绵绵情思的,这一说法也有道理,因为统篇是从一方思念另一方的爱情着眼。但从全诗看,是女方对男方的思念,因此这不是写诗人自己过去的失恋之事。再从当时的心境看,他刚刚失去工作,急需谋求一个新的职务,所以也少有写人家失恋的兴致。因此,有人不同意“失恋”说,而认为是向令狐绹陈情。

文学赏析

此诗首联以缠绵悱恻的爱情落笔,是极度相思而发出的深沉感叹,在聚散两依依中突出别离的苦痛。“东风无力百花残”一句,既写自然环境,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心灵与自然取得了精微的契合。这种借景物反映人的境遇和感情的描写,在李商隐的笔底是常见的。例如《夜雨寄北》的前两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次句不仅象征诗人留滞巴蜀,而且反映了客子离人的百无聊赖,同“东风无力百花残”一样,写实与象征融为一体,赋予感情以可以感触的外在形态,也就是通常说的寓情于景的抒情方式。 “别”字,不是说当下正在话别,而是指既成的被迫分离。前人诗中曾有“别日何易会日难”(曹丕《燕歌行》)、“别易会难得”(刘裕《丁督护歌》)等句,都是以强调重聚之难而感叹离别之苦。李商隐从这里推进一步,表明因为“相见时难”所以“别亦难”——难以割舍、痛苦得难以禁受。“东风”点明时节,但更是对人的相思情状的比喻。因情缠绵悱恻,人就像春末凋谢的春花那样没了生气。两个“难”字包含了不同的意义,前一个“难”是写当初两人相聚的不易,有过多少思念追求;后一个“难”字则写出离别时的难舍难分和离别后双方所经受的情感煎熬,可见这对恋人的爱情生活是多么艰难和辛酸。第二句则写伤别之人偏逢暮春。百花盛开凭借的是春风之力,而春风力竭,则群芳凋逝。花尚如此,人何以堪。诗人在这里用暮春景象进一步表达了人世遭逢的深深感伤。

颔联接着写因为“相见时难”而“别亦难”的感情,表现得更为曲折入微。诗人以象征的手法写出自己的痴情苦意以及九死而不悔的爱情追求。“春蚕到死丝方尽”中的“丝”字与“思”谐音,全句是说,自己对于对方的思念,如同春蚕吐丝,到死方休。“蜡炬成灰泪始干”是比喻自己为不能相聚而痛苦,无尽无休,仿佛蜡泪直到蜡烛烧成了灰方始流尽一样。思念不止,表现着眷恋之深,但是终其一生都将处于思念中,却又表明相会无期,前途是无望的,因此,自己的痛苦也将终生以随。可是,虽然前途无望,她却至死靡它,一辈子都要眷恋着;尽管痛苦,也只有忍受。所以,在这两句里,既有失望的悲伤与痛苦,也有缠绵、灼热的执着与追求。追求是无望的,无望中仍要追求,因此这追求也着有悲观色彩。这些感情,好像在无穷地循环,难以求其端绪;又仿佛组成一个多面的立体,光从一个角度是不能见其全貌的。诗人只用两个比喻就圆满地表现了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表明他的联想是很丰富的。“春蚕”句首先是人的眷恋感情之缠绵同春蚕吐丝绵绵不尽之间的联想,又从蚕吐丝到“死”方止而推移到人的感情之生死不渝,因此写出了“到死丝方尽”,使这一形象具有了多种比喻的意义。南朝乐府西曲歌《作蚕丝》:“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造意与《无题》的“春蚕”句相近。不过,这里的春蚕“何惜微躯尽”,是在料定“缠绵自有时”、前途颇有希望的情况下产生的意念。《无题》“春蚕”句则不然,就其表现追求精神而言,它表现的追求是无望的,却又是不计希望之有无的,感情境界有差异,联想也更为曲折。以蜡烛的燃烧比喻痛苦的煎熬,在李商隐以前的南朝乐府中,也不少见。如“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王融《自君之出矣》),“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陈叔达《自君之出矣》)等皆是。“蜡炬成灰泪始干”同样是用蜡烛作比喻,却不是单一地以蜡泪比拟痛苦,而是还进一步以“成灰始干”反映痛苦的感情终生以随,联想比前人深微复杂得多,形象的底蕴也因此而丰富得多了。 以上四句着重揭示内心的感情活动,使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具体化,写得很精彩。

颈联从诗人体贴关切的角度推测想象出对方的相思之苦。上句是写出了年轻女子“晓妆对镜,抚鬓自伤”的形象,从中暗示出女方的思念和忧愁。“云鬓改”,是说自己因为痛苦的折磨,夜晚辗转不能成眠,以至于鬓发脱落,容颜憔悴,亦即六朝诗人吴均所说“绿鬓愁中改,红颜啼里灭”(《和萧洗马子显古意六首》)的意思。但是,《无题》“晓镜”句说的是清晨照镜时为“云鬓改”而愁苦,并且是“但愁”——只为此而愁。这就生动地描写了纡折婉曲的精神活动,而不再是单纯地叙述青春被痛苦所消磨这件事了。自己于夜间因痛苦而憔悴,清晨又为憔悴而痛苦。夜间的痛苦,是因为爱情的追求不得实现;次日为憔悴而愁,是为了爱情而希望长葆青春,总之,为爱情而憔悴,而痛苦,而郁悒。这种昼夜廻环、缠绵往复的感情,仍然表现着痛苦而执着的心曲。下句,“应觉月光寒”是借生理上冷的感觉反映心理上的凄凉之感。“应”字是揣度、料想的口气,表明这一切都是自己对于对方的想象。想象如此生动,体现了她对于情人的思念之切和了解之深。 直接写出年轻女子寒夜相思的悲凉情境,深夜沉吟,孤寂无伴,会感觉月光的刺骨清寒。细腻地描写对方的愁苦,可见诗人对女方的体贴入微,也就更加表现出诗人感情的深挚。

尾联想象愈具体,思念愈深切,便愈会燃起会面的渴望,这就是其内容。既然会面无望,于是只好请使者为自己殷勤致意,替自己去看望他。诗词中常以仙侣比喻情侣,青鸟是一位女性仙人西王母的使者,蓬山是神话、传说中的一座仙山,所以这里即以蓬山用为对方居处的象征,而以青鸟作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出现。这个寄希望于使者的结尾,并没有改变“相见时难”的痛苦境遇,不过是无望中的希望,前途依旧渺茫。诗已经结束了,抒情主人公的痛苦与追求还将继续下去。

这首诗,从头至尾都融铸着痛苦、失望而又缠绵、执着的感情,诗中每一联都是这种感情状态的反映,但是各联的具体意境又彼此有别。它们从不同的方面反复表现着融贯全诗的复杂感情,同时又以彼此之间的密切衔接而纵向地反映以这种复杂感情为内容的心理过程。这样的抒情,联绵往复,细微精深,成功地再现了心底的绵邈深情。诗中一、三、四、五各句,都可以从李商隐以前的诗歌创作中发现相似的描写。在前人创作的薰陶和启发下,诗人有所继承和借鉴。但是他并没有简单地模仿前人,而是以很高的创造性,向前跨进了一大步,把原来比较朴素的表现手段改造得更曲折、生动,用以反映更为丰富、深刻的思想感情,实际上已经脱去旧的形迹,成为新的创造了。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丰富的文学修养与他对于意境和表现手段的探索,是这首诗取得成就的重要条件。

名家点评

宋代葛立方:李义山《无题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又是一格。今效此体为俚语小词传于世者甚多,不足道也。(《韵语阳秋》)

明代谢榛:措词流丽,酷似六朝。(《四溟诗话》)

明末清初冯舒:第二句毕世接不出,次联犹之“彩凤”“灵犀”之句,入妙未入神。(《瀛奎律髓汇评》)

明末清初冯班:妙在首联。三四亦杨、刘语耳。(《瀛奎律髓汇评》)

明末清初叶矫然:李义山慧业高人,敖陶孙谓其诗“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此皮相耳。义山《无题》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又“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其指点情痴处,拈花棒喝,殆兼有之。(《龙性堂诗话初集》)

明末清初王士祯:玉溪《无题》诸作,深情丽藻,千古无双,读之但觉魂摇心死,亦不能名言其所以佳也。(《唐贤小三昧集续集》)

清代陆次云:诗中比意从汉魏乐府中得来,遂为《无题》诸篇之冠。(《五朝诗善鸣集》)

清代查慎行:三四摹写“别亦难”,是何等风韵!(《初白庵诗评》)

清代张谦宜:情太浓,便不能自摄,入于淫纵,只看李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句便知。(《茧斋诗谈》)

清代胡以梅:此首玩通章,亦圭角太露,则词藻反为皮肤,而神髓另在内意矣。若竟作艳情解,近于怒张,非法之善也。细测其旨,盖有求于当路而不得耶?(《唐诗贯珠》)

清代陆昆曾:八句中真是千回万转。(《李义山诗解》)

清代何焯:“东风无力”,上无明主也。“百花残”,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远游》之思乎?(《瀛奎律髓汇评》)

清代屈复:三四进一步法。结用转笔有力。(《玉溪生诗意》)

清代程梦星:此诗似邂逅有力者,望其援引入朝,故不便明言,而属之无题也。起句言缱绻多情,次句言流光易去,三四言心情难已于仕进,五六言颜状亦觉其可怜,七八望其为王母青禽,庶得入蓬山之路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清代赵臣瑗:泛读首句,疑是未别时语,及玩通首,皆是作别后追思语,乃知此句是倒文……呜呼!言情至此,真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玉台》《香奁》,其犹粪土哉!镂心刻骨之言(“春蚕到死”二句下)。(《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清代孙洙: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以言情,可以喻道。(《唐诗三百首》)

清代黄叔灿:首句七字屈曲,唯其相见难,故别更难。(《唐诗笺注》)

清代纪昀:感遇之作,易为激语。此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不为绝望之词,固诗人忠厚之旨也。但三四太纤近鄙,不足存耳。(《玉溪生诗说》)

清代梅成栋:镂心刻骨之词。千秋情语,无出其右。(《精选七律耐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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